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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折 天罗宝典,五艳妍心(1 / 2)

耿照在黑夜中狂奔。


他绝不能落入岳宸风之手,否则将置流影城於险地;又不能逃逸无踪,让岳宸风 绝了贪念,掉头去追老胡和阿傻。现而今,漆黑的夜幕是耿照唯一的掩护,他发狂似 的向前奔跑丶毫不择路,一边跑一边弄断树丛矮枝,甚至直接冲进低矮刺人的灌木丛 里,沿路留下明显的痕迹,将岳宸风引向荒僻野地。


等耿照意识到时,才发现自己正跑向一团火光。


(不好!


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,是人就可能被自己连累。


黑夜之中,跳跃的焰光了映出门楣高槛的虚影,依稀可见建筑之外倾圮的山门华 表,似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宫观庙宇。耿照既发现此处,岳宸风必也不会错过;无论如 何,他都必须警告篝火的主人,要在岳宸风赶到之前尽快离开。


一入山门,一股鲜浓肉香扑鼻而来。篝火之前,一抹修长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转动 着火上的串枝泥包,纤纤玉指嫩如茭尖,被焰火映得剔透晶莹,微带透明。


(是……是一名女子!


他纵身跃入,本欲发话,忽地一怔,竟尔忘言。


破庙中的女郎身若斜柳,旅装的双层缠腰裹得严实,却丝毫不觉雪绫斜纹绸的质 地厚重,可见腰身之细。她戴着一顶覆纱帷笠,长长的雪色纱帷垂至腰背,遮去头颈 面孔,纱中隐约透出一抹白皙肌色,说是瑞雪,其实更似羊脂白玉,丝毫不逊於纺雪 轻纱。


他平生所识女子,染红霞的相貌丶胴体都是极美的,然而英姿勃发,犹在美貌之 上;时霁儿娇俏可喜丶黄缨精灵古怪,堪称春兰秋菊,各擅胜场。然而真要说是“绝 色”唯横疏影一人。


横疏影姿容绝世,倾城倾国,成熟的娇躯腻润丰盈,床笫间曲意承欢,更是世上 罕有的尤物。白衣女郎不露容颜,便这麽简简单单往火旁一坐,风姿却足令人动魄惊 心;而静中有动丶修长健美之处,又与横疏影不同,俱都有慑人心魂的大能。


耿照呆呆望着,不觉想起了流影城中的心爱姊姊,心底一揪,益感歉疚:“黑夜 荒野,我却要把一名柔弱女子赶出庙门火畔,让她挨饿受冻。”


狠下心肠,拱手朗声 道:“得罪!请姑娘立刻收拾行囊离开,如若不从,恐有性命之忧!”


女郎纱笠微动,“噗哧”一声,似是抿嘴而笑,玉一般的纤纤素手拾起一根三尺 来长的枯枝,却非是用以自卫,反倒随意拨动火堆,意态闲适,肢体动作竟是说不出 的端丽好看。


“以一名拦路匪而言,你也算礼数周全啦。”


银铃似的嗓音温柔动听,带有一抹大家闺秀的书卷气,彷佛正与自家幼弟闲聊, 友善而不轻佻。“宫观无灵,多庇客途行旅,非是谁人独有。如若不弃,也请坐下来 烤烤火罢。”


一指火上泥包,慢条斯理道:“这半只野兔,我一人原也吃不完,愿与 君子分食。”


耿照暗暗纳罕:“好个沉着女子!”


但岳宸风转眼即至,唯恐女郎受害,急道: “姑娘!有一名武功高强的恶徒正追赶我,我一时大意,竟循火光而来,为免遭受牵 连,请姑娘即刻离开!冒昧之处尚祈见谅。”


女郎轻轻打火,低头略一思索,笑道:“我明白啦。你怕我泄漏你的行藏,是也 不是?你放心罢,道中相逢,便是有缘,我不会出卖你的。”


耿照急得双手乱摇:“姑娘误会了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
“既是如此,待匪徒追来,我便指点方向,让他好生追去。如何?”


女郎单手支颐,薄如蝉翼的雪纱袖管滑落肘间,露出半截鹤颈般的修长藕臂,肌 滑犹如敷粉,曲线似水圆润,当真是穠纤合度,难再增减一分。


这动作原无一丝挑逗,耿照却心头一跳,竟有些脸烘耳热,赶紧驱散绮念,摇头 道:“姑娘说笑了。那人多疑且贪,若见此间有火,必定前来搜捕,姑娘据实以告也 好丶为我隐瞒也罢,那人必定不信。我一开始便错啦,原不该往篝火的方向来,如今 请姑娘离开,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。”
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
女郎点了点头。“我若一走了之,难道便能逃过?那名歹徒若寻 不到你,必定於左近仔细搜查。这夜黑风高的,我一名女子举火独行,早晚还是要被 他发现。”


耿照摇头道:“姑娘循大路西行,我在这儿等,待那人接近此地再往东边逃,如 此便不会连累姑娘。”


女郎粉颈一缩,举起手背掩口,火光下只见她幼嫩的掌心红通通的,说不出的好 看。耿照面红耳赤,赶紧别过头去,忽想起情况紧急:“奇怪!我到底是怎麽了?都 到了这当口,还有心思理她美不美?”


正要催促,忽听女郎温婉笑道:“暗夜遁逃,你一定是身带宝物,这才引人觊觎。我猜对了麽?”


耿照下意识地一摸木匣,女郎噗哧一声,捏着粉嫩的掌心摀嘴轻笑:“你呀,真 是个老实头!你背上的物事,借我瞧瞧可好?”


耿照警觉心起,正要退出门去,蓦地 一股热辣辣的劲风由下而上,直扑面门!


他反应快极,下腰丶撑地丶转身一气呵成,堪堪避过火尖炙眼之厄,料想以琴匣 之坚丶赤眼之锐,能当天下间所有兵器掌风一击,再不回顾,转身跨步,飞也似的朝 观门掠去!


女郎赞道:“好俊身手!”


也不见她如何运使,手中枯枝一分为三,灰黑枝头冒 着大蓬的烟条火星,冷不防地击中耿照的双腿膝弯,以及左肘後方的软麻筋处。


膝弯是人身最柔软的地方之一,被烧得霜灰的火枝击中,不啻是烙铁加身,耿照 闷声倒地,剧痛中兀自护着头脸往门槛滚去。女郎也不追击,斜柳般俏立火畔,枯枝 探入篝火堆中一拨,无数烧红的柴炭卷着炽亮火星铺天盖落,炙得耿照弹跳翻滚,惨 叫不绝,始终构不着门槛起身。


她细白的左掌迎风一招,耿照忽觉左脚受制,整个人被迤逦着拖过一地炭碎,衣 裤被炙出一个个乌黑破孔,肌肤焦灼迸血。


女郎双手飞快缠卷,将他拖到了篝火边,总算耿照神智未失:“我脚上……有一 条看不见的绳索!”


忍痛翻身,双手往左踝一阵摸索,果然摸到一条软滑凉腻的透明 丝线。


那线极细极韧,扯之不断,耿照右脚高高抬起,使劲往地上一踏,“喀啦!”


一 声砖碎地陷,稳住身形,左踝上的拖曳之力反将他一把拉起。耿照右膝跪地丶左脚压 平,双手绞住那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一扯,女郎一声轻呼,反被拉了过来!


雪白俪影纵体入怀,笼着蝉翼轻纱的两条藕臂仍不住缠卷,耿照还来不及反应, 双腕已遭束缚,越被拉着过头顶扯至颈後,连两踝也被缠得向後屈起。


女郎随手一束,顿时将他绞如一张满开之弓,耿照的脊椎几欲断折,咬牙惨哼, “碰!”


一声侧倒在地,扬起无数积尘草屑。


白衣女郎俏立轻笑,仍是一般的端雅出尘,虽不见面目,风采却极动人。


“你的绘影图形於一日之内,传遍赤炼堂各处水陆码头,那图像栩栩如生,见人 即悟,堪称是现今最脍炙人口的江湖耳语。在三江五岛十八水道行走之人,没有不知 道的。”


她拢裙侧身,娉娉婷婷地蹲了下来,单手支着下颔,似是饶富兴致:“耿照啊耿照,你都自顾不暇啦,还有心神照管一名野地里的陌生女子?”


耿照懊悔不已,强忍着筋骨剧痛,咬牙道:“妳……妳是岳宸风的爪牙?”


白衣女郎闻言一凛,心念电转之间,已然听出关窍:“追你的是岳宸风?”


“八荒刀铭”的威名震动东海,无论黑白两道,谁也不愿无端招惹。耿照只道她 是怕了岳宸风,暗忖:“难道她不是岳宸风派出的杀手?”


奋力挣扎道:“岳宸风稍 後即至!以他的脾性,姑娘纵将我交出,他也必杀姑娘灭口。妳……妳快放开我,我 来引开岳宸风!妳我既无仇怨,何须如此?”


女郎恍若不闻,似是陷入沉思;片刻才回过神来,细声轻笑:“别人怕他,我可 不怕。我正要找他呢。”


随手点了耿照的道,双掌翻飞如粉蝶,收起一团约如鸡蛋 大小丶滑滑亮亮的半透明丝索。


耿照虽动弹不得,总算紧缚尽除,筋骨不再受折磨,疼痛略减。


就着火光望去,丝团在女郎的掌心里隐约成形。她随手揉捏,原本鸡蛋大小的银 丝轮廓转眼成了鹧鸪蛋丶鸽子蛋,最後只比黄豆稍大些。女郎信手往怀襟一掖,丝团 便消失不见。


她又像变戏法儿似的亮出一柄霜刃小匕,大小恰可藏入红嫩白皙的掌间,嚓嚓两 声,割断耿照肩胸上的皮带,将琴匣拉了出来横放膝上,赫见两处匣扣均各有一枚黑 黝黝的铁锁。


女郎挥匕削落,“铿!”


一声激越清响,小小的锁头丝纹不动。


“这是……玄铁锁!”


她识得厉害,不再白费力气,略一思索,又将琴匣调了头,这次砍的却是另一侧 的两枚暗金铰炼。谁知铿铿几下,铰炼依旧是完好如初,刀过无痕,连金面儿都没削 落一丝半点。


女郎收起小匕,抚着琴匣陷入沉思,片刻才抬起头来。


“我就直说了罢。要说是刀皇传人,你的武功委实不到;依岳宸风的性子,决计 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;能用上乌金铰炼玄铁锁的百年铁檀匣,所贮岂能是俗物?”


看 着雪白的帷纱轻轻晃动,耿照几乎能想像她嫣然一笑的模样。


“你我虽无仇怨,但这三个问题实在太过有趣,得到答案之前,也只好先委屈你 啦。况且……我想找的那个人,还须着落在你身上。”


耿照闻言不禁一凛。


“谁?”


女郎似是一笑,也不接口,玉颈低斜,帷笠上的轻纱微微晃动,作侧耳倾听状, 曲线曼妙的身子明明未动,却陡地绷紧起来,彷佛绵柔已极的细雪一凝,转眼顿成坚 冰。


耿照忽觉风声有异,门外夜色处,似有魈影魅翳自远方来,那感觉难以形容,却 又清晰灵动,才明白自己的耳目知觉,竟比重纱之中的女郎还慢了一步。


女郎信手点了他的哑,轻提他的衣领,小心翼翼将耿照藏入坛上半圮的塑像後 头。


那尊泥塑的大明神菩萨高约五尺,彩绘斑剥,露出土色,身下的蟠龙座子也有五 六尺见方,龙身盘绕丶探爪捧珠,似比其上的***还要惹眼,堪称夺主喧宾,正是东 海境内最最常见的庙供形制。


岁月无心,凋朽处一应公平。那龙身比神像更加宽阔,也更坏得七零八落,龙头 折圮在神坛上,摔得四分五裂,恰恰将耿照的脑袋遮得严实;衬与四下的积尘蛛网, 掩蔽浑若天成。


耿照横躺在神龛之中,隔着横七竖八的龛板缝隙勉力转动眼珠,却见坛下篝火跳 动,雪白的窈窕衣影来回走动,举手投足宛若谪仙,总不似人间所有。


女郎浑身裹得密不透风,起身後纱帷垂落,掩至腰臀,比起酥胸半露的媚人少妇 符赤锦,简直就像出家守戒的尼姑,按说他应是心潮宁定,难起波澜。谁知他看得血 脉贲张,竟是难以自拔。


且不说薄纱袖管里两条若隐若现的匀直藕臂,女郎的背影娉婷挺拔,依稀见得帷 纱里腰细颈直丶下颔尖尖,曳地的白裙益发衬得双腿修长,臀似牝蜂;行走时足尖交 错,摇曳生姿,既似白鹤盈秀,又有母豹的优雅敏捷,衣裳在她身上非是遮羞,而是 野性的延伸与展现。毋须显山露水,仅仅冰山一隅,已教人万般期待。


她若是烟视媚行,故作娇痴,断不致如此迷人。


难就难在女郎始终温婉娴静,言语间教养十足,便到了这个时候,依旧不露一丝 匪气,彷佛天生如此。“贞淑”与“危险”两种完全相背的属性,似乎在她身上取得 了完美而巧妙的平衡。


偏偏她出手又极毒辣,两人既无瓜葛,照面不过须臾,已整治得耿照筋骨伤折丶 肌肤焦灼,为害恐怕还在岳宸风之上。耿照既懊悔又愤怒,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 片刻,便再也移不开来,彷佛陷入漩涡激流,竟难以自拔。


他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,忽见地上没了琴匣踪影,才陡然醒觉:“事已至此, 我还在犯浑!”


忙集中精神,想像血液在体内四窜奔流,百骸肌肉汲饱了鲜血,慢慢 鼓胀开来,似将脱出脉筋络的框架……


神坛之下火尖一摇,一条魁伟的衣影负手而入,厚底长靿的乌皮六合靴一跨过高 槛,满地的草屑尘沙无风自动,来人正是循迹而来的岳宸风。


白衣女郎并膝倚坐,衣袂丶帷纱为之一扬,随着窜动的火光焰影,被激得猎猎有 声。岳宸风浓眉一轩,虎目中迸出精光,虽挟着进门的气势锋锐迫人,耿照却清楚见 他面上掠过一抹异色,彷佛无比震惊。


“是……是妳!”


女郎波纹不惊,信手拨火,透出帷纱的银铃语声仍是一般的温柔动听。


“许久不见啦,倒像见了鬼似的。若非我戴着纱子,岂非吓傻了你?”


似觉这话 说得有趣,“噗哧”一声,又举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,虚握的掌心红如鲜剥石 榴,被火光映得一片剔莹。


但岳宸风却笑不出来,铁青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粗犷俊脸,抱臂凝立,再也不肯稍 近些个,彷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娇百媚丶风姿绝世的雪纱俪影,而是一头白毛利 爪丶血口尖牙的狰狞妖蛛。


耿照心想:“她……到底是谁?怎地岳宸风那厮如此忌惮?”


他於武功一道所知有限,白衣女郎虽轻而易举便打倒了他,但自耿照涉足江湖以 来,被“轻而易举打倒”的次数也不算少了,实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,还是岳 宸风的本事更强。单以眼前所见,似乎女郎那“别人怕他,我可不怕”的笑语,非是 空来风。


“我还未寻妳,妳倒先找上门来了。”


岳宸风寒着脸,抱臂沉声道:“说罢!妳今日专程拦路,到底有什麽目的?”


女郎迸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,摇头叹息道:“你能有今天的光景,怎麽说也得感 谢我呀。看在我俩过往的情份上,难道我便不能找你叙叙旧麽?”


岳宸风锐目环视四 周,陡地放落双臂丶“唰!”


一振披风,冷哼道:“把那耿姓少年交出来,妳我还讲 得上‘情份’二字。”


女郎悠然自若,曼声道:“荒林僻野之间,你怎地便咬定了是我?”


岳宸风冷笑道:“奇货由人,过目不取,这可不是妳一贯的作风。”


“你问我要人,我还正想问你要人呢。”


她轻轻一笑,语声依旧无比动听,口气 却隐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沉潜按耐。“当年分道扬镳时,你说岳宸风丶岳宸海兄弟双双 死於沉沙谷折戟台,是你亲手所杀,岳王祠一脉自此断绝,再无威胁。


“我这趟重回东海,却听说岳家遗孤上流影城向独孤天威城申冤,某人在不觉云 上楼被一柄天裂刀杀得汗流浃背,丑态毕露。现今江湖人都说,你这‘八荒刀铭’是 杀人越货而来,那横里杀出的厨房小厮才是正宗的岳家孤苗,眼看要代表流影城在今 年的锋会之上,向你岳老师讨个公道。”


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轻蔑与讥诮,岳宸风面色铁青,不发一语,忽然想起了什麽, 嘴角抽动,冷笑道:“都说‘一夜夫妻百世恩’,听说姘头未死,急着赶去重温旧梦 麽?想当年,我也弄得妳欲死欲仙,怎不见妳这般垂念?”


神坛後的耿照浑身一震,蓦然省觉。


“原来,她便是阿傻那个狠心的大嫂!听起来,她与岳宸风那厮似非一路人…… 怪了!当年她二人联手谋夺岳王祠的基业,因何分道扬镳,直到眼下才又相见?”


岳宸风的言语猥琐无礼,白衣女郎也不生气,噗哧一声,以手背掩口,低头似是 凝视火光,片刻才道:“谁更精强悍猛,便教女子多挂念些。忒简单的道理,岳老师 听着不羞,我都替你可怜。”


岳宸风虎目一眦,踏步生风:“明栈雪!妳——”


那白衣女郎明栈雪曼抬粉颈,轻笑道:“是你自己要提的,可不是我爱说。”


总算岳宸风理智未失,一步既出,忽见明栈雪抬头,过往的记忆掠过心版,铁塔 般的昂藏之躯顿时停住,右手本能一握,才省起未带杀奴同行,手边自无赤乌角刀。


明栈雪温婉一笑,语声细柔:“这几年你名头好大,我走遍天下五道,到处都听 人讲起‘八荒刀铭’,说五峰三才俱已凋零,当今天下高手若要重新定榜,其上必有 姓岳的一席。你事业做大啦,心思却不如以往周密,你一身艺业系於刀上,随身岂能 没有赤乌角?”


岳宸风面色铁青,嘴角微微抽搐,沉声道:“没有赤乌角刀,我一样能杀人。明 栈雪,妳若爽快将那耿姓少年交出,我俩交情仍在。我时时念着妳当年在石城道上救 我一命,以及後来的种种提携之情;若非是妳,绝无今日的岳宸风。”


这话即使在耿照听来,也明显放软了身段,意在求全,明栈雪如何听不出来?


她纱笠微动,“啊”的一声,温柔动听的语声里透出一丝恍然:“我明白啦。你 做这事,原是见不得光,不能教人看见丶不能教人听见,只能偷偷摸摸的来。迟了, 不知後头会有什麽人追上,不能预料有什麽人会被卷入。所以你刀也没带,孤身一人 便追出来,偏生遇上了我,也只能乾着急。”


岳宸风被说破心事,进退维谷,气得切齿横眉:“妳……到底交是不交?”


“不交。”


明栈雪柔声道:“我还要靠他,去找我的海儿呢!还是岳老师处有得 交换?你藏了他这麽多年,那部《虎禅杀绝》的真本也该到手了,你去把海儿带来给 我,我还你个活绷乱跳的耿照,不缺一边一角。”


岳宸风虎目迸光,铁拳一抡,足有三寸厚的半毁朱漆山门顿缺一角,咬牙低咆: “他不在我手上!”


“我可以等。”


纱笠低斜,明栈雪端坐如仪,苗条结实丶曲线玲珑的背影姣美难言,尽管不露一 丝裸亵,周身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魅力。“你把他藏起来的那一天就该知道,终 有一日,须得给我个交代。”


岳宸风双手抱胸,怒极反笑:“交代?那妳又如何给我一个交代?妳趁我不备, 悄悄将《火碧丹绝》传给了那个毛头小子,想当作双修鼎炉,取我而代之,难道也是 好意?《火碧丹绝》是我拼了性命盗出来的,是妳我一身超卓内力的根本,妳竟…… 如此轻易传给了他!”


耿照闻言一怔,心想:“看来阿傻身上的神奇内功,便是他口中那捞什子的《火 碧丹绝》”


又听得“双修”丶“鼎炉”等字眼,略一思索,登时省悟:“原来阿傻的大嫂引诱他,非为什麽男女,而是为了修练内功。岳宸风适才 说‘取我而代之’,难道他一身武艺,也是与明栈雪双修而来?是了,难怪他对明栈 雪如此惧怕,还说:”


若非是妳,绝无今日的岳宸风。‘“只听明栈雪轻轻一哼,声音仍是那般温婉动听,却透着一丝冷蔑。


“岳宸风,你我初遇之时,你不过一介牛衣束发,饥冷於道,我为你解通丹绝秘 本,更牺牲我自己的清白修为,助你练成此功;说要汲你内丹增益功力,不过是借金 还贷,原也天公地道。我没向你追讨功力,你却将我苦心培养的一只元阳鼎炉给藏了 起来,还敢要我交代?”


岳宸风阴沉地俯睨着她,火光在面上一阵跳动,宛若峭崖投影。


良久,他阴恻恻一笑,缓道:“妳这又是何必?就算还了给妳,也不能用啦。他 敢睡我岳宸风的女人,我本想一刀骟了,只因杀绝秘本尚未到手,万不能弄死了他, 便以烙铁毁了他双手。妳真该看看他皮焦肉烂丶嘶声惨叫的模样……”


明栈雪浑身一阵,猛然抬头,怒叱道:“你敢!”


耿照只觉眼前白影一晃,她俏生生的倩影依稀还坐在火畔,身子已闪至岳宸风背 後!


岳宸风手足不动,明栈雪的残影一欺近他背门,铁塔般的魁伟身形竟凭空绕了个 圈,反到明栈雪身後,呼的一掌,劈向她千娇百媚的脑袋!


耿照只觉一颗心直欲蹦出喉头,才生出喊叫之念,却见那抹窈窕衣影应手摇散, 纱笠却从岳宸风背後晃了出来;岳宸风身子一动,披风摇散残影,下一瞬又出现在难 以想像的方位——两人就这麽影叠影丶身化身,动静无风;几霎眼间,已从神坛前丶门槛儿边转了 一圈回来,掌腿无形趋避如魅,徒留满室翻滚的黑白残影。再静止时两人又停在篝火 畔,岳宸风圈转双掌正欲发出,明栈雪的匕尖抵正他心口,皓腕一抖破衣刺入,双方 高下立判。


岳宸风一败涂地,面如死灰,嘴唇歙动几下,低声道:“我原以为经过了这麽些 年,已足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,没想到……”


双肩垂落,不再言语。


明栈雪轻轻一笑。“你虽练成了‘蹑影形绝’,无奈我《天罗经》已大成。‘虎 籙七神绝’纵使神异,岂能与‘七玄界第一武典’并论!”


眼见七神绝中的绝顶轻功讨不到便宜,岳宸风垂头丧气,却仍不肯信,颤声道: “妳……妳竟练成了《天罗经》里的武功?”


明栈雪笑语温婉,却难掩得意:“我当年发下重誓,未练成天罗宝典,此生不再 踏入东海一步!多亏了碧火神功的无匹内劲,终使我跨越藩篱,练成了宝典内的诸般 绝学,才得重返东海;归根究柢,还得感谢你。”


“……原来如此。妳没搁下碧火功就好……”


岳宸风低声喃喃,蓦地抬头狞笑:“老子这些年来,还等着收妳的元阴内丹!”


明栈雪察觉有异,心念未动,匕首直搠入他的心口!谁知“笃”的一记闷响,刃 尖如中败革,居然难进分许。她猛地一刺,匕身两端受力,弯如弓弧,终於铿的一声 断成了两截。


明栈雪不禁变色,失声道:“金甲禁绝!”


欲再使《天罗经》所载的轻功“悬网 游墙”脱身,岂料娇躯一晃间,岳宸风却如照影随形,更欺近几分:“走哪里去!”


一掌轰得她倒飞出去,重重摔落在神坛前的乾草堆里。


她背脊一触地面,旋即撑地跃起,姿态曼妙如舞,显然岳宸风那开碑裂石的一掌 打在这娇滴滴的妙龄女郎身上,非但未能取命,明栈雪还留有馀力。


耿照素知“八荒刀铭”能为,不由得咋舌:“连老胡硬接他一掌也不免要见红, 这女子好生厉害!”


岳宸风双臂一振,仰天长啸,震得梁间簌簌落尘,胸前的破口露出肌肤,竟连一 丝血痕也无,生满黑茸蛋劲胸肌掠过一抹金红暗芒,稍纵即逝。他活动活动头颈, 面上狞笑益盛,大踏步走了过来。


耿照虽对明栈雪无甚好感,也不禁替她着急,只见明栈雪并未起身,径自盘腿端 坐,似在运功调息。


他忍不住心中失望:“她到底也不是岳宸风的对手。”


见岳宸风一扫颓势,风风 火火来到女郎身前,巨掌一挥,明栈雪头上的纱笠“呼!”


临空飞起,散开一头乌亮 的如瀑长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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